“皇上回的什么？知道了？”塔克泰一脸惊讶，随即又转换成愤怒：“什么知道了？知道什么了？额亦都跑得那么快，人影都看不着，现在估计都已经到城墙砬子了，他娘的，中间这么大的空挡，若是给明军插进来，先遭殃的就是咱们正蓝旗！”
扭头看向山道上涌动的人潮，塔克泰一脸焦急，大清举族北迁，正蓝旗的家眷、部族自然也要跟随北迁，里头不少老弱妇孺，大大拖慢了行军的速度，但塔克泰刚刚被推举为正蓝旗旗主，威望不高、地位也不稳，不可能强压着军将们抛弃他们的家人亲友，只能不停催促驱赶着人潮前进。
但额亦都没有这些顾虑，他作为开路先锋，率领的军兵都是八旗各部挑选的精锐和各个部族的青壮，行军速度本就比其他各旗要快，额亦都还疯了似的领着全军一路狂飙，根本不顾后面的队伍能不能跟得上，已经完全与后阵脱节了。
塔克泰咬了咬牙，喝道：“太娘的，皇上不管，老子来管！传令！把各部马甲都招来，我领着他们先行一步，去前头看看额亦都到底在搞什么鬼！”
在历次大战中，正蓝旗的损失算不上严重，宁古塔内乱之中，得益于塔克泰果断领兵出城观望，正蓝旗也没像镶蓝旗、镶红旗、正红旗等旗一样被内乱打残，保存了无数精锐的正蓝旗，如今成了上三旗之下兵马最多、战力最强的一旗。
塔克泰不一会儿便集结了三千余精锐马甲，吩咐属下固山额真继续督促步卒辎重和本部平民家眷加快速度进军，自己领着这三千马甲纵马狂奔，直往城墙砬子而去。
城墙砬子险要，是大清举族北遁的咽喉要道，山城之中本有一个牛录的精兵驻守，按照之前商定的计划，各旗各部将会在此处休整，然后再继续北遁，塔克泰心中猜测，额亦都跑得那么快，应该早到了城墙砬子，估计这时候正在山城之中休整，无论如何，也得把额亦都给留下来，让他顾及顾及后面行军缓慢的诸部各旗。
纵马冲出山口，眼前豁然开朗，四面青山包围着的镜泊湖反射着阳光，一片波光粼粼、美不胜收，作为辽地最大的高山堰塞湖，镜泊湖水质澄清、水产丰富、鱼肉鲜美，是作为渔猎民族的女直人最主要的渔猎地之一，塔克泰曾经也来过镜泊湖，在冬日结冰湖面的冰窟窿里钓过几条肥美的胖头鱼。
但如今他根本没心情欣赏美景，更没心思钓鱼捕猎，绕着镜泊湖直往城墙砬子山城而去，远远瞧见山城城门紧闭，心中泛起一丝不安，皱着眉掏出插在腰间的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阵，见城墙上插着的还是大清的旗帜，这才松了口气，挥挥手领着马甲向山城前进。
“刀枪弓箭都准备好了，他娘的，额亦都也不是个安分的家伙！”塔克泰一边策马一边吩咐道：“之前完布禄他们政变逼宫，正红旗将佐软禁了额亦都，后来额亦都协同乌真超哈造反，又一路护送他们归明，被咱们这些八旗贵胄联名罢了正红旗旗主的位置，心中定然对咱们有怨气，所以才抛开咱们一路狂飙突进，进了城都别示弱，指不定还得打上一场。”
说话间，塔克泰领着马甲来到城下，见城门不开、城墙上也见不到人影，心中顿时一怒，挥了挥手，身旁的一名戈什哈会意，策马上前高喊道：“正蓝旗旗主莅临，请先锋总兵官出城相见！”
连喊了几声，城上一点动静都没有，塔克泰脸色越来越难看，怒道：“既然额亦都那厮不开门，咱们就打进去！来人！扑城开门！”
一声令下，上百名马甲策马上前，前列的都提着抓钩准备登城，后列几排的骑兵则解下弓箭准备骑射掩护。
正在此时，却听得一声锣响，城上忽然冒出一排人影，手中火铳的火绳连成一片片灿烂星光，燃烧时滋滋作响的声音清晰可闻，塔克泰顿感不好，慌忙喊道：“撤兵！快撤！”
但已经太迟了，一阵尖锐的木哨响起，震天动地的雷霆之声炸响，铳口喷发的白雾瞬间笼罩了城头，铅弹化作的暴雨席卷而来，那突前准备攻城的上百名马甲毫无防备，瞬间被铅弹撕碎了盔甲、炸出一片片血雾，人马惨叫着倒地，一瞬间便只留下一堆扭曲的尸体。
塔克泰对额亦都怀有戒心，刻意将马甲主力停在火铳射程之外，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是安全的，城内响起数次轰鸣之声，雷飞炮将炮弹射上高空，又飞速坠下，措手不及的正蓝旗马甲瞬间被炮弹砸得人仰马翻，被炮弹轻轻蹭到的，不是齐根断腿的就是断手断胳膊，伤员在地上不停的痛苦翻滚嚎叫，好在刚刚下过雨，炮弹砸下以后便陷在泥地之中，没有继续弹跳给他们造成更多的伤亡。
塔克泰心惊胆战，拔刀往身旁掌旗官的马屁股上捅了一刀，随即调转马头就跑，明军果然瞄准了他的大旗，一发炮弹从天而降，将那可怜的掌旗官劈成两半，而塔克泰却趁机逃离了明军的火炮范围。
一路夺路而逃，奔至山下塔克泰才心有余悸的停了下来，正蓝旗的马甲见旗主都扭头跑路了，自然没人敢去攻城，纷纷都随着塔克泰逃跑起来，他们措手不及又慌不择路，人马撞在一起拥堵在山道上，又挨了几发炮弹，留下了数十具尸体。
“额亦都是疯了吗？在这时候跟咱们火拼？”塔克泰气急败坏的怒骂着，忽然见到山城里竖起一面醒目的日月红旗，顿时如被掐住脖子的大鹅一般说不出话来，愣了好一阵，才怒气更盛的骂道：“他娘的！额亦都这鸟厮是只顾着自己逃命，连那山城险要之地都不要了？他娘的，果然被明军逮着空子插进来了，咱们要被堵死在这了！”ŴŴŴ..oxiai.cｏm
话音刚落，忽见山城城门大开，号角连天响起，一股赤潮从城内涌出，直向塔克泰驻马之地杀来，受伤的马甲逃遁不及，都被明军捉进城去，明军顺手将塔克泰的大旗缴获，耀武扬威一般的在军阵前挥舞着，引领着军阵步步逼来。
有些逃得慢的马甲见明军如此嚣张，顿时火冒三丈，吆喝着纵马冲杀过去，欲用弓箭骑射和明军分个胜负，但明军没有给他们接近的机会，火铳手一排轮射，这些勇猛而莽撞的马甲便成了倒在地上抽搐挣扎的尸体。
明军越逼越近，人数似乎只有一个千总队，但塔克泰却一点与之作战的心思都没有，见马甲中的几个牛录额真、甲喇额真和固山额真都扭过头来看着自己，塔克泰咬了咬牙，令道：“山城之中不知有多少敌寇，不可轻易与此交战，明狗已截断我军北进之道路，此等重要军情，不能耽搁，我等先行退却，去通知皇上和后军，让他们早做准备！”
正蓝旗的马甲哗啦啦的退走了，只留下了一片越来越远的烟尘，出击的那支千总队兴高采烈的挥舞着缴获的正蓝旗大旗收兵回城，引来满城的新军将士都跑去围观。
“这帮东虏就这么退走了？难道真的一炮把他们旗主炸死了？”李如梅有些不敢相信，正蓝旗的马甲遭到新军的偷袭，但损失并不严重，最多不过伤亡了一两百人而已，并没有失去战斗力的样子。
“听说正蓝旗的新旗主是瓜佳尔氏塔克泰？”杨栋冷哼一声：“这厮当年在抚顺关外，面对杨元所部的辽东军就不战而逃，把在清河的努尔哈赤侧翼暴露给了杨元，如今不过是旧病复发而已。”
李如梅哈哈一笑，继而又严肃起来：“东虏来得不慢，假如额亦都没有将这山城拱手让给咱们，咱们攻城之时正蓝旗的马甲恐怕会正好出现在咱们背后，呵，到时候腹背受敌，那可就麻烦了啊。”
“可惜这世上没有假如！”杨栋摇了摇头：“额亦都看起来是准备抛弃努尔哈赤自己逃命了，咱们卡死在这座山城，腹背受敌的便是努尔哈赤，哼，咱们时间不多，抓紧时间修筑防御工事吧，这一次，要让一只女直的蚂蚁都爬不过去！”
绣着黄龙旗的营帐外围满了八旗的贵胄将佐，几名旗主也匆匆赶来，在营帐外喧闹不止，帐中正将一张张地图卷好收起的努尔哈赤却充耳不闻，自顾自的问道：“三德子，塔克泰确认清楚了？明军确实占据了城墙砬子山城？”
三德子赶忙回道：“回主子，塔克泰旗主说他看得清清楚楚，确实是明军占据了山城，塔克泰旗主还与他们交战了一回，损了百来名马甲，但击溃了明军的一个千总队。”
“呵，听他吹牛，他根本没那个胆子，怕是见到明军之后直接就收兵回来了！”努尔哈赤淡淡的一笑，继续问道：“额亦都呢？他冲过城墙砬子了吗？”
“回主子，塔克泰旗主说山城周围没有战斗的痕迹，先锋总兵官所部也不见踪影，想来是冲过去了......”三德子略一停顿，继续说道：“塔克泰旗主参额亦都总兵官不战而逃、拱手让城，塔克泰旗主说若额亦都总兵官能坚守山城，他们前后夹击，必然能吞掉这支明国孤军。”
“吞掉了又有何用？明国新军难道还少吗？”努尔哈赤摆了摆手，淡淡的说道：“你出去传朕的口谕，告诉他们朕知道了。”
三德子一阵犹豫，最后还是乖乖退出营帐，不一会儿营帐外便爆发出一阵叫骂声，随后穆尔哈齐直接闯了进来：“皇上，什么知道了？知道什么了？明军占了城墙砬子山城，咱们就得被困死在这镜泊湖畔，您还用这三个字打发咱们，是什么意思？”
努尔哈赤没有回话，瞥了一眼脸上多了一条醒目鞭痕的三德子和冲进营帐的戈什哈，吩咐道：“三德子，你们都退下，让朕和恭亲王兄弟两个说说话。”
待三德子和戈什哈们全数退走，努尔哈赤这才叹了口气，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起来：“镜泊湖，哈，这里的鱼肉最为美味，每季渔猎之时，朕都会派人快马捕来贡入宫中，分与诸部贵胄享用。”
努尔哈赤微微笑了笑，将卷好的地图放在案桌上：“老三也爱吃这的鱼，听说明国给他封了个恭顺王圈养在明国京师了，呵，想来美味的鱼肉是不会缺了，朕没他这么好命，如今要成为这镜泊湖里群鱼的养料了。”
穆尔哈齐一愣，皱眉紧盯着努尔哈赤看了一会儿，猛然间反应过来：“皇上？难道说额亦都不顾后军一路狂飙、弃城而逃都是你的意思？你早准备在这镜泊湖畔和明军做个了结了？”
“额亦都领兵先行遁走，确实是朕的密旨！”努尔哈赤干干脆脆的承认了，随即摇了摇头：“咱们越往北走、走得越远，勾得明军跟着咱们跑得越远自然越好，但明军的速度还是超过朕的想象，这么快就堵住了咱们。”
“你是在用你自己，还有八旗和女直各部做饵！”穆尔哈齐彻底想通了，这几日所有的反常都有了答案，只是这个答案让他无比愤怒，不由自主的呼吸急促起来。
“不错，用我们所有人做饵，把明军钓在此地，如此，额亦都才能逃得远远的！”努尔哈赤苦笑一声：“老二，明国是绝不会放过咱们的，你扪心自问，带着这么多部族和老弱，真能逃出去吗？就算一路往北逃，逃到哪去？明国难道就不会追上来吗？不如给额亦都一个机会，让他带着咱们建州女直的种子逃得远远的，却一片新的土地上再造大清！”
穆尔哈齐沉默不语，过了好一阵，才苦笑着松了气：“呵，大清！在宁古塔，咱们这些八旗贵胄毁了你的大清，所以你就拉着咱们一起死......”
“也罢，事已至此，就给额亦都一个机会吧，我去整顿兵将，在这镜泊湖畔，我就陪你走上最后一程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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