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双充满了威压和漠然，充斥着天生的神性，空无一物使人无法直视的金色的眼睛。
只一眼，天地俱寂，时间停滞。
无论眼前的，或是看不见的无数地方的一切都在定格。
耀目的光芒自天际降落，仿佛一个巨大的光的漩涡，撕扯开了这个虚假的世界。
霎时间这个虚假世界的一切，无论是人或者物，全都破碎成粒子，片片消散。
周围一切都恢复成了最真实的样子，这是一片一派死寂一派虚无的湮灭之地。
是宇宙中的深渊。
而陆时所在，则是湮灭之地最深处，最深渊。
在漆黑且庞大的宇宙中，唯有他脖颈上的“镣铐”散发出微弱的光芒，且这道光芒顺着链条延伸，形成一条光线，一点点的延伸向前。
陆时抬眼，顺着这条光线，看到了对面那道模模糊糊的影子。
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现在除了脖颈，就连四肢都是被禁锢的姿态。
即便看起来身陷囹圄，这位世界最初的神明，身上也没有半点狼狈姿态。
他掀了掀薄唇，勾起一个称得上愉悦的笑容，对对面还藏头露尾的人影说道。
“小四，你可真是让我失望啊～”
主系统，或者说系统04闻言，身体忍不住抖了抖，终于不再做无用的遮掩，笼罩在他周身的光团散去，露出了他的模样。
他的面容和陆时有七分相像，就连眼睛也是金色的。
只不过眼型的缘故，看上去过分凉薄，气质上和陆时那种“只是平等的把所有都没有放在眼里”的凉薄不一样，而是一种“平等的睥睨你们每一个人”的凉薄。
气场完全不同。
陆时的眼里是真的空无一物所以什么也放不进去，而这位的眼里是真的傲慢所以什么也不放进去。
哦，也不对。
现在的陆时，眼里并不是真的那么空。
里面不仅有了一个03，甚至就连不着调的05也有。
祂现在，眼里只是没有自己罢了。
04，或者说主系统眼中露出了伤心的情绪，似乎卑微而又怯懦的微微在陆时面前塌下了肩膀，语气诚惶，“父神……”
饶是陆时，都因为这个称谓，眼皮跳了一下。
“……”
当那个储存了一丝祂的本源之力的“镣铐”套在脖子上的时候，陆时体内的最后一层封禁也顺势被冲开。
祂想起了一切。
其他都是小问题，但现在04的称呼让祂不得不去面对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——陆熠现在应该想起祂的身份了吧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起来的？他到现在都毫无音信，该不会是想起了一切，难以面对所以自闭了吧？
当然……那是不可能的。
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，什么心性陆时还是很了解的，也许确实一开始的时候受到冲击，但陆熠不是一个逃避的性格。
陆时在思考，面上其实波动不大，甚至很是漫不经心。
然而04对祂多着紧啊，几乎是一下子就能观察出祂在想什么。
一股不甘和妒火悉数涌现，那双本该干净的金色眼眸此时无比阴鸷。
他不懂，他真的不懂。
明明在所有“孩子”中，他是最乖巧，最讨喜的那个。
事实也证明父神最喜欢他不是吗？否则怎么会把管理的职权都交给自己？否则……自己又怎么可能有那个机会偷偷篡改了主系统的权限，把陆时几乎困死在虚拟的小世界中。
就差一点，就差一点点！
要不是03！
04几乎咬牙切齿起来，脸上是神经质一般的癫狂。
陆时无意瞥到，他现在这幅模样，微妙的和04为了困住他还构建出的那个虚假小世界男主们重叠了。
还真是……如出一辙的恶心啊。
“为什么呢？”
04轻轻的说道，“您为什么可以对03那么纵容？我明明也和他一样啊，是您亲手拯救的灵魂，陪伴您度过了无数漫长的岁月。
我甚至比他更听话，更爱您啊！”
陆时不言，眼中是彻底的厌烦。
倒是另一个声音忍无可忍，伴随着对方的虚拟投影刷一下弹出来，气急败坏的开口，“尼玛的04，你住嘴吧！你怎么好意思的啊！你的听话就是趁着主神大人去小世界度假，偷偷篡改主脑系统权限，弄出一个恶心得要死的虚拟小世界把主神大人困在里面一遍遍折磨？
更别说爱了，也太恶心了。你在虚拟小世界创造的那些男主，都是你内心最阴暗一面的具像化吧？
你怎么好意思在主神大人都看清了一切之后还提这个字眼的啊？
呸，恶心！”
05，也就是白鹭噼里啪啦说一堆，还不解气，继续骂骂咧咧，“你不单算计主神大人，你还对我们下手！篡改我们的指令和记忆，甚至一边想抹杀我们，一边往死里利用我们，你怎么这么歹毒呢？”
没有想到最聪明的反而是平时看起来石头一样的01。
早早的就离这个歹毒的白眼狼远远的。
啊呸，01也真是不够意思，早发现不对劲为什么不提醒他们？害得他们被利用了这么久，一想起被这种脏东西利用过，白鹭如鲠在喉。
殊不知，其实01也并不知道多少，最初也只是源于一种本能的排斥和直觉，远离了04，后来总不回来……那是因为被一颗可可爱爱的小甜豆缠住罢了。
被白鹭这样直白戳穿，04的虚假面具终究是戴不下去了。
他塌下去的肩膀舒展开，背也挺了起来，那股卑微怯懦消失殆尽，流露出他原本的倨傲刻薄来——俗称，不装了。
“父神被03那种奸险小人的花言巧语蒙蔽，还陪着他到处胡闹，置职责于不顾，我为了让父神醒悟，让祂明白人世间的虚伪残酷，看清人类的自私冷血才构筑了那样的虚拟世界，我做得有什么不对吗？”
“呸！别包装了好吧！你就是贪恋权势，顺便贪婪自私的想把主神大人困于掌中罢了，不要一口一个父神了，主神大人都要被你恶心坏了！”
04眼眸仿佛淬了毒。
然而他面前的白鹭只不过是虚空投影，他的本体不在这里，他伤不到他。
当然，只是暂时的。
他现在重要的也不是对付05这种小废物。
04想明白了这一点，无视了白鹭，看向陆时。
“父神，是知道我的苦心的，对吧？”
陆时抬眸，看过来的眼神中终于带出了情绪，似嫌恶似悲悯……反正不是04想要看到的。
04手指蜷缩起来。
在他手指间，缠绕着一根由光组成的线，这条线的另一端，正是系在陆时脖颈的“镣铐”上。
手指能感受到这根线的触感，体内也能感觉到顺着这根线源源不绝抽取而来的，来自于陆时的能量。
这是这个世界本源的能量，来自这个世界的至高神明——哪怕不去感受这些能量的庞大和精纯，单是想到这点，就足够04战栗。
陆时是此间世界诞生的唯一神明，类比一下就相当于这个世界的意识和主宰。
祂掌管着这个本源世界，并且维持着依靠这个世界而存在的无数个小世界的运行。
神明的生命是没有尽头的漫长，祂漂浮在这绚烂的偌大宇宙，注视着那一颗颗由本源世界维系着的星星，也就是那些小世界，时间长了，偶尔也会有一闪而过的无聊。
“无聊”这个念头起来的次数多了，偶尔就会沉浸入某颗小星星，看一看……
一切的不同从他带回来的第一个灵魂开始。
从那以后，祂制造了可以代替祂大部分工作的主脑系统，之后出现了01，02，03……
人类是一种很有趣的生灵——这是主神大人在不知道注视了多少个小世界后产生的念头。
他们只有对比神明来说短暂得如同浮游一样的寿命，孱弱的身体。
却也有着很绚烂的灵魂。
陆时带回来一些他觉得特别耀眼的，而往往这些在他眼里耀眼又有趣的灵魂，在他们原本的世界，总是经受过无数的磨难。
他们本该死亡，主神把他们带回来，抹掉那些不愉快的记忆，给予新生……
所以说祂是再生父母，叫祂一声“父神”好像也没错——不过只有油嘴滑舌善于讨好的04喜欢这么叫。
之后主神大人的生活终于不再枯燥，主脑系统在工作上日益熟练，带回来又新生的孩子们也都出色成长，能为祂分担不少责任。
主神大人可以化成星河躺在宇宙中，一睡就是千百年。
也可以变成一缕清风吹拂过偶尔途径祂身旁的小星星，更甚至，总带着那个不声不响但莫名非常懂得怎么招主神大人心疼的小03跑去小世界玩耍。
谁说神明公允？
神明明明最是偏私。
为什么被偏心的那个不是我？
04的这个念头一旦起头，就再也压不下去了。
就如同野草蔓延，肆意疯长，最后铺天盖地，小小嫉妒化为惊天恶欲。
于是一场长达数百年的策划拉开帷幕，之后有如神助，无比顺利。
04获得了主脑系统权限，偷偷摸摸窃取了主脑系统的一切取而代之，再趁着主神带着03去往小世界，控制了一切，然后构造了一个虚拟小世界，妄图在那里磨平已经记忆全无，能量封印殆尽的主神所有的心气，一遍又一遍，对他释放整个世界的恶意，想要诱祂崩溃——真正的神明是杀不死的，除非祂自己选择湮灭。
差一点就要成功了！
就差那么一点！
然而一切的苦心孤诣，都从03明明毫无真实记忆，明明是领命去抹杀对方监视对方，却莫名变成了一次次的心软甚至保护，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为祂取得机会下，从那深海之底伸出那只手时，功亏一篑。
“现在也不晚。”04神经质一般喃喃，“为了对付您，我经过了无数努力，终于成功制作出抽取神力的东西。”
他朝陆时咧嘴，扯了扯手中的光线，眼睛亮得惊人，“而这一次，无论是01还是03，都不可能再有机会碍我的事了。”
他期待的看着陆时，很想在祂脸上看到点什么。
比如愤怒，慌张，愤恨也行。
但是没有。
只有在听到03这个编号的时候，他的眼皮掀了掀，终于看过来了！
可是，为什么该死的还是因为03？！
04正在兀自愤怒着，耳边仿佛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息。
轻得就像是幻觉，却让04这一瞬间心都要跳出来了——哦不好意思，因为人类寿命太短和容易生病老去等原因，他们这些捡回来的灵魂都早已经不是什么人类的躯壳。
他们的躯壳是主神所造，体内确实是有专门存放他们的“核心本源”，也就是灵魂，但并没有什么心脏。
但总之，04在这一刻久违的感觉到了恐慌。
下一瞬，寸寸断裂的光线和直接碎成粉末的镣铐都肯定了04的恐慌。
“你——”
只开口说了一个字，陆时抬手对着他做了一个虚空抓握的动作，04便被扼住喉舌，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。
陆时淡淡，“是我忘了，有的熊孩子不适合爱的教育，就该揍。”
白鹭在旁边发出了噗呲噗呲的笑声。
“谁给你的自信，认为就凭你那点三脚猫，可以制造出戮神的武器呢？”
“小四，你从前心眼子就有点多，但那时候我除了觉得有点烦，倒也还能忍，毕竟是我一时眼瘸把你捡回来的，但……你这番所作所为终究还是恶心到我了。”
陆时表情依旧那么平静，语气也平平，更不见他有什么动作。
然而04却感觉到了有什么飞快的从他体内流失。哦喜爱小说网
一开始是和主脑系统之间的连接，紧接着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……他能感觉到“死亡”这个词正在飞速的接近他。
他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慌，却又一次选择了错误的方式，“你……你不想要01和03的命了吗？他们落进了这湮灭之地不知道哪一道夹缝里，只有我才能找到……这个地方除了真神，能杀死一切生命和非生命体！”
“啧……”
这是04最后听到的声音。
仿佛是在表示对那两个人的不在乎，又好像是对他的嘲讽。
他不可能再知道到底是什么含义了，因为他已经被抽取走了所有能量，昏死过去了。
陆时随手一甩，04的身影瞬间便消失在眼前，也不知道会落进哪一个夹缝里去了。
正如他所说，这个地方除了真神，什么都能杀死，哪怕是神明，被困在这里也很不好出去。
陆时刚才那一下虽然没有杀死04，但是陆时已经抽走了他所有能量。
他确实还活着，而且他的身躯是主神所造的本体，确实很强悍，所以一时半会死不了的。
但……也不可能活着出去就是了，能量都被抽干了，也只是睁着眼睛等死罢了。
好狠！
嘴上说着熊孩子需要揍，其实……根本就是要他死啊！
目睹一切的白鹭噤若寒蝉，不敢吱声。
“觉得我狠吗？”
白鹭：卧槽！我刚才把心里话说出来了？
面上摇头如拨浪鼓，“主神大人说笑了，没有当场让他灰飞烟灭已经是您的仁慈了。”
毕竟那样算计了主神，还把主神的心头爱搞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！
诶？
不对啊。
主神大人好像心情也不怎么差的样子。
祂不担心03和01吗？
不管怎么说，都是祂的崽啊！
“不用担心，我能找到他们。”
白鹭悚然转头，对上陆时洞悉一切的眼睛，又心虚的移开目光。
啊啊啊，主神果然会读心！我以后一定不要在祂面前发脑内弹幕了！！
陆时笑了笑。
他抬手，再放下来时，手指间捏着的便是被陆熠送给他，又一直戴在祂耳朵上，不断跟随着祂的那枚湛蓝的宝石耳钉。
以前记忆和神力没有回来，所以感受不到。
现在，祂却能清晰的感受到那里面藏着的那一抹虽不完整，但却依旧本能的亲近着祂，爱着祂的本源灵魂。
本源灵魂被分割的时候，一定很痛的吧。
陆时怜爱的用指尖轻轻摩挲这耳钉，金色眼眸中是亿万年时光里谁也没见过的温柔。
眼前浮现出与陆熠相遇到如今的一幕幕画面，最后定格在他如今的模样。
青年面容冷峻，眼神却在锋利中缠着只对自己独有的爱意。
“等着我来接你回家……”
神明垂眸，温柔亲吻指尖耳钉。
————
全文完。
于23.10.14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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